卫青无疑是一位天才的军事家，“其七出击匈奴，斩捕首虏五万余级”，功勋卓著，自不赘言。然与其同等功业以至于更为甚者，也不乏其人。如淮阴侯韩信、如骠骑将军霍去病者，但处事为人的智慧却是去卫青远矣。霍去病正当其时，病死漠北，功成先死，我们且不予评说。太史公对韩信就有这样的评价“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於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假使韩信学道谦让，不夸耀自己的功劳，不自恃自己的才能，那就差不多了。他在汉朝的功勋可以和周公、召公、太公这些人一样，后世子孙就可以享祭不绝。虽然太史公对卫青因裙带关系而上位多有微词，《佞幸列传》中就这样写道“以外戚贵幸”，但也只是说卫青“柔和媚上”，对卫青的赞许却是随处可见。就我看来，卫青以下几点足以当得起人们的称许。 第一、卫青能够谨守其份。《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篇末，太史公写到：苏建语余曰：“吾尝责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大夫毋称焉，愿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择贤者，勉之哉。大将军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彼亲附士大夫，招贤绌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苏建是卫青的部将，随将军出师匈奴多年，多有战功，后因在出击定襄时全军覆没，有罪当斩，被赎为庶人。像苏建这样卫青的部族裨将还有很多，如公孙贺、张骞、曹襄、李广等，大多受恩于将军，对大将军敬仰有加。苏建建议卫青广收门徒，招贤纳士，以此来博得人们的尊重和崇敬，这或许代表了他们这些卫青旧部共有的一种心声，或许他们也寄望于此来博取自己小集团的利益，却不料被卫青断然回绝。看卫青正色说道“亲近和安抚士大夫，招选有才能的人，贬黜不肖之人，那是人主的权柄，为人臣的只要守法尽职就可以了，用不着招贤选士。”卫青清醒的头脑让他深谙作为人臣的本份，那就是安份守责、奉法尊职。我以为这正是卫青有别于其他人至为高明的地方。即使站在今天的立场上，也是每一个职场上混迹的人应当具有的起码的行为准则，不能不让人对卫青的为人肃然起敬。 第二、卫青足够宽容豁达。李广为一代名将，以勇力声震大漠，匈奴号其曰“汉之飞将军”。《史记》中更是不乏太史公对李广的溢美之词。但事实是李广出征多有败绩，致其郁郁不得志，终其一生未得封侯。元狩四年，李广随卫青出塞，卫青从捕获的俘虏口中得知了单于的居所，便亲率精锐，直趋单于营地，而令李广与右将军合并，自东道出击。李广主动请战出击单于，未获卫青准许。后李广在东道行军中迷路，没有及时与卫青会师，在卫青追查李广迷路的原因时，李广忿而自杀。其实不让李广出击单于正是皇上的意思，因为出师之前皇上曾告诫卫青“以为李广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李广死后，其子李敢甚为不平，直把矛头指向卫青，“顷之，怨大将军青之恨其父，乃击伤大将军。”但卫青并未因此而加责于李敢，“大将军匿讳之”，不为外人所道，体现了卫青宽厚的气度和高尚的人格。以卫青当时的尊贵，能够容得下这等的羞辱那是要有相当的度量。霍去病就不能，在得知此事后，“射杀敢”。只是当时霍去病正为皇上所幸，上才讳云李敢为鹿所撞而死，了却了此事。 第三、卫青亦然礼贤下士。《史记·汲郑列传》道：“大将军既益尊，然黯与亢礼，人或说黯曰‘自天子欲群臣下大将军，大将军尊贵益贵，君不可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将军有揖客，反不重邪？’大将军闻，愈贤黯，数请问国家朝廷所疑，遇黯过于平生。”汲黯是一名直臣，性格怪癖，平时倨傲少礼，不能宽容他人的过失，但他却行侠勇为，品行端正，喜欢直谏，甚至不给皇上留情面，因此多为他人所不喜，连皇上对汲黯也是即爱又恨，致使他常常不能久居其位，而屡遭贬黜。卫青深知其贤，即使汲黯对自己不恭，待汲黯却重于他人。卫青的礼贤宽善，不仅体现在对待汲黯这些卿大夫们，对待自己的部族下属们也是体恤有加，“即使未为天子所称，也未改其志”。元朔五年，卫青大败匈奴右贤王，右贤王独与爱妾一人并骑兵数百人溃北而去，天子因此加封卫青的三个儿子为候，卫青坚辞说道“小臣有幸打了胜仗，皆是各部校尉奋力作战的功劳，而伉（卫青长子）等三人，如何敢受圣上之封。”《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也有这样的记述“皇太后所赐金帛，尽以赐军吏。”处处体现了卫青的高风亮节，以至于“大将军遇士大夫有礼，于士卒有恩，众皆乐为其用。”连太史公也赞其曰“虽古名将弗过也。”反观霍去病，天子为他准备了数十辆车的佳肴，回到京城时因未吃完扔掉了吃剩的米肉，而士卒却有人吃不饱。在塞外战场上，粮食供给不上士卒饿的疲敝不堪，骠骑却在修建踢球的场地等等。卫青的仁厚善良、谦恭礼让恰与霍去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反过来讲，相较于霍去病等，卫青的人生又显得那么的蹈规蹈矩、平淡无奇，以至于常常会被人们漠视或淡忘。诚然如霍去病“匈奴未灭，无以家为”、如陈汤“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如岳飞“壮志饥餐胡虏肉 ”等，总能激发起人们一股澎湃的力量，让人为之荡气回肠，叹为观止。然而繁华褪尽、激情消散，复归平静后，那些儒雅恬淡、谦卑低调的行事作风，却如清风拂过，会让人顿感清新而爽朗，卫青的人格智慧即在于此。在史籍里，不管是《史记》中卫青个人的传记，还是同时代其他人的传记中很多都夹杂有对卫青的记述，读之总有让人留恋侧目的地方，他的魅力是长久的。这个一生“背对名利，面对强敌，保持坚毅和决心”的男人，怎能不让人生出“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的感喟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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