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唯有它最让我难以忘却。 现在我脸上还留着虽不太明显，而又无法让我抹去记忆的，也是因为看养它给山上野刺划破的疤痕。 我很怀念它。它就是我家喂养过的老黄牛。 这头老黄牛，从我懂事起就知道了它的存在和意义。后来，我渐渐地长大，到了八、九岁，一旦放假就要替父亲去放养。 这头老黄牛是我们一家的命根子。无论是犁地耙田、拉碾子，样样能干。它很听话，从不使性子，任何人都能接近它。除了头上眉心有一撮白毛外，全身都长着金黄的毛，毛色光亮整洁，眼睛炯炯有神。要是人们走了眼，一定认为是“神牛”降临凡间。 它不善于打架斗殴，但别的牛也不敢欺负它。它有着不敢侵犯的的俨然气质，体形健壮而威武。有许多人家想用“一子母”（一头母牛，一头牛犊）与父亲调换，但父亲始终没答应，一直把它喂养着。 常言道：“庄稼无牛空起早，生意无本空望空。”作为农村家庭，一旦无牛或无好牛，你就别想把一年一季的庄稼种好。况且，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搞的是人民公社集体，靠挣公分吃饭。一天一人连牛出工要评上20分，但光一人出工只评10分。也就是说一头牛干活一天顶一个人。有时还要看犁地面积的多少计公分。牛好了多犁地就多得分，牛不好犁地少就少得分。因此，牛在人们的生活中有多么重要的价值。可以帮助着你多挣公分、多分粮食。 我家里人口多，劳动力少。一家9口人就靠父母亲、大姐和这头老黄牛挣公分吃饭。当年，生产队分粮主要是按“人七劳三”（意思就是分得10斤粮食，其中人占7斤，劳动公分占3斤）制分配，要是人口多公分少，年底分红，要补上一大笔钱，也就是分得的口粮与所挣的公分的价格相抵折后，应交的差价。在我的记忆里，我家基本上是年年要补钱的。仅有一年，分红时分得5分钱，父亲叫我去领。我去等了半晚上才领到这5分钱，而且在领这钱时，生产队会计还阴阳怪气地念了了我父亲的名字。我在分红册上替我父亲签了字，从出纳手里接过钱，虽只是5分钱，但我觉得沉甸甸的。于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揣在兜里，并在回家的路上还摸了几回。到了家，我又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拿出来，慢慢地递到父亲的手里。父亲接过钱，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沉默了半晌才说：“你拿去买作业本学习就是了”。我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钱，感觉冒着热气，更小心翼翼地揣回兜里。我知道，这钱虽然少，却蕴含着父母亲的汗水和艰辛，也蕴含着老黄牛的辛苦耕耘。后来，我用这5分钱买来作业本，并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下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表达我对他们的崇高敬意。 老黄牛陪伴我们走过二十余年。特别是实行土地改革后，它一年要为我家耕种二十一、二亩田地，但它从来不叫苦叫累，总是默默地耕耘着。只要父亲将它牵到田间地头劳动时，它就会老老实实地拉着犁头一个劲地迈着前进的步伐。但随着时光的流逝，它也与人一样地一天天老了下去，身上的毛色也渐渐地褪去原有的光泽，上坡下坎也不如年轻力壮时的利索。父亲叹惜地说：“黄牛老了，这人怎么办，没有它这地还能种下去么！”父亲的叹惜，自然而然地流露了他对老黄牛的惋惜，流露出他与老黄牛多年结下的深厚情感。当然，老黄牛也深知自己的衰老给主人带来无限的伤痛，只恨光阴似箭，岁月无情，以致自勉、自奋、自惜。于是，在后来的耕作中更不用父亲的吆喝举鞭，带劲地加快前进的步伐，一天的任务恨不得用半天去完成。正所谓“块块荒田水和泥，深耕细作走东西。老牛亦解韶光贵，不等扬鞭自奋蹄。” 时隔两年，也就是我刚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冬天。 听父亲说，一天晚上，天气特别冷，室外下着毛毛细雨，寒风低沉地呼啸着，从牛栏里隐约地传来老黄牛的呻吟。父亲急忙提着灯笼来到牛栏前，只见老黄牛长伸着四肢睡在地上，口里喘着粗气，流着白色唾液，眼睛眨巴巴地看着父亲，泪水慢慢从两腮流下来，从内心深处好像要向父亲表达什么。不到一刻钟，呼吸减慢，两眼翻白发直，在无声无息中，阖然去逝。因为老黄牛的去逝，父亲当夜没有入眠。为了对它的悼念，父亲第三天才为它作身后处理；为了悼念它、体现它生为人而生，死为人而死的精神品格，父亲把它卖给了牛肉商人，为人们生活献出最后的余力；为了让它的精神在我身上弘扬，父亲将卖得的30元钱邮寄给了我，还在信中说：“这是老黄牛身后所得，你要‘仔细’地用。今后，给我买一头小牛作为它生命的延续。再无多言！”虽然书信内容简短，但我从字里行间，看到了父亲的悲痛，也读懂了父亲为我寄钱的思想。因此，我将这钱用到买学习用具上，一分也没有乱花，而且学习更用功、更勤奋。后来，我修完学科毕了业，分配工作后首先为家里要做的事就是给父亲买头牛。于是，节衣缩食，努力攒钱，第二年花了二百多元为父亲买了一头小牛犊喂养，实现父亲的愿望，也表达对老黄牛的怀念。 当然，这种怀念远远弥补不了在情感上对老黄牛死去的失落。但作为常情，生与死是人和动物都无法选择的自然变数。诚然，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仅是生与死的意义不同罢了。作为老黄牛的死，死得其所，它为我一家人的生活，为一家人在社会中的生存，为社会供给一家人的生活，贡献了它毕身的精力，直至生命的死亡。可以说，“鞠躬尽粹，死而后已”。 如今，我们一家人只要一提起老黄牛，都很敬佩和崇尚它的这种精神，并以之来勉励大家勤奋学习、努力工作，直到永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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