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害死了齐奥塞斯库

1971年6月9日，罗马尼亚共产党总书记齐奥塞斯库访问朝鲜，这是一次改变罗马尼亚的访问。点击（此处）观看齐奥塞斯库接受盛大欢迎的纪录片片段。

齐奥塞斯库总书记和他的亲密战友埃列娜•齐奥塞斯库被平壤宽阔整齐的街道以及街道两旁宏大的建筑深深地震惊，大同江畔的金日成广场面积高达75,000平方米，地面由花岗岩铺成，广场周围的建筑上悬挂了金日成、马克思和列宁的画像。整个平壤被设计了成金日成现代传奇的纪念城，这是一座伟大的梦想之城。

在当时欧洲的社会主义国家阵营中，齐奥塞斯库总书记是数得着的伟大人物。除了南斯拉夫的铁托和阿尔巴尼亚的霍查，他是与苏联距离最远、独立性最强的领袖，他左右逢源的外交政策，让他在东西方都受欢迎。但相比朝鲜，罗马尼亚人民既没像朝鲜人民崇拜金日成一样崇拜齐奥塞斯库，在罗马尼亚也没有配得上齐奥塞斯库的气派建筑。

回国后，齐奥塞斯库不再“低调”，迅速开始了轰轰烈烈的领袖宣传并着手把首都布加勒斯特变得像平壤一样——一个与伟大的自己相称的伟大的首都。为集中展现自己的伟大，在完成了一系列首都改造工程后，1984年他下令在市中心修建一座在体量和豪华程度上堪称举世无双的建筑——“共和国大厦”（Casa Republicii）。

只是，齐奥塞斯库虽然隔三岔五亲临现场视察工作，但几乎动用了罗马尼亚全部建筑资源的“共和国大厦”直到1989年仍未完工，突如其来的革命葬送了齐奥塞斯库的梦想，他和妻子埃列娜双双被处决。1994年，罗马尼亚议会迁入共和国大厦。

至今，这座用去一百多万吨大理石，三千五百多吨水晶的大楼，依然是全世界体量第二大（第一为美国五角大楼）、造价最贵的办公建筑。当人们站在它的面前，楼体上的窗户就像几百双眼睛，监视操控着外面的一切。庞大的尺度令人心生敬畏，重复运用古典主义建筑结构，冰冷阴沉的白色大理石地面、柱子、屋顶，昭示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图说：共和国大厦。

虽然曾让自己的社会主义弟兄大感震撼，但朝鲜仍未满足。1982年，为庆祝朝鲜领袖金日成击败日本及美国侵略者的伟大功勋，朝鲜修建了在体量上高居世界第一的凯旋门。同年，为祝贺金日成七十岁寿辰，高达170米的主体思想塔落成。塔顶火炬在夜晚点亮，不受平壤因电力短缺而频发的停电影响。

左图：金日成广场。右图：朝鲜的凯旋门。

自公元前3000年埃及法老开始修建金字塔开始，人类便有了伟大的统治者修造伟大建筑的传统。在1625年法国斯特拉斯堡主教座堂落成前，胡夫金字塔的高度领先全球4295年。不过，中世纪许多大教堂往往需要几个世纪才得以建成，而金字塔有时却只需二三十年的时间。

后世的英雄注定很难修造超越金字塔的伟大建筑。法老是政教合一的最高统治者，是太阳神之子。后世的欧洲，只有君王享有巨大权力的特殊时代才能留下大型建筑，如古罗马留下的巨型建筑，大都始于公元30年罗马共和国执政官奥古斯都称帝之后，公元3世纪起，随着帝国经济衰退，建筑活动也逐渐没落。

但罗马帝国的遗产注定要被后世继承：大型公共建筑的首要任务是歌颂权力、炫耀财富，表彰功绩，雄伟壮丽的凯旋门，纪功柱和以皇帝名字命名的广场、神庙以及可炫耀帝国荣耀的圆形剧场、浴场等公共建筑都是其最典型代表。

比如后世的罗马教皇克斯图斯五世、路易十四和拿破仑三世，都如秉承某种古老的遗训般热衷此道。但财力和技术的原因，无人能超越前人成就。

工业革命后，虽然修建巨型建筑的技术和财力迅猛增长，但热情并没有随之高涨。最关键的原因，是与工业革命相伴的是不断的分权或民主制度，导致修建超越金字塔的技术和能力开始普遍存在，却没有了能集中资源修建伟大建筑的法老。

直到20世纪，法西斯主义兴起，欧洲才有了掌握巨大权力的领袖——始于18世纪中叶的新古典主义再次复苏。当时的欧洲，现代主义建筑——工业化的产物，其核心内涵是社会、大众、批量生产、低造价、现代工业、现代构造等功能主义立场——已根基颇深，尺度巨大、铺张奢华的新古典主义被视为是一种反动。

但希特勒、墨索里尼，以及斯大林都对此并不在意，他们更迷恋完整、宏大、强权的罗马帝国面貌。

1920年代，希特勒在慕尼黑的啤酒馆里慷慨陈词：建筑是一个国家权力和实力的重要象征，伟大的德国必须要有伟大的建筑与之相应。他掌握政权后，一系列巨型公共建筑拔地而起，体积比古罗马的任何大型建筑都大上数倍。希特勒曾委托他喜爱的建筑师阿尔伯特•斯佩尔重新设计柏林，使其成为一座由庄严的新古典主义建筑组成的城市，并更名为世界之都日耳曼尼亚。

图说：希特勒的总理府。

被希特勒视为头号敌人的斯大林，也对修建巨型公共建筑颇为痴迷。斯大林强调要用宏大的公共建筑展现苏联经济和政治的重大成就，令世人向往，万邦来朝。1930年和1935年，苏联两次拓宽红场及通向红场的干道，将其定位为全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总指挥台。

1931年，斯大林曾下令炸掉世界上最大的东正教教堂，计划在教堂原址建造巨大的“人民苏维埃宫”。在斯大林的构想中，这是一幢比当时世界第一高楼帝国大厦更高的巨厦，它纠结相连、螺旋向上的线条象征着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向上发展。同时，建筑顶端的列宁镀金雕像将高高在上，高度和气势都不能输给自由女神像。

图说：人民苏维埃宫的设计图。

图说：莫斯科大学主楼，七姐妹的老大。世界最高大学，1990年前欧洲最高建筑。

1932年，苏共中央将各种建筑派别定为一统，崇尚秩序、稳定、宏伟和持久的古典主义建筑风格被广泛采用。它们的体量之宏大，比古典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七姐妹”是其中的代表性作品。这股风潮也进入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如波兰华沙的文化科学宫和中国的上海展览中心。

如果没有二战，也许希特勒和斯大林会留下许多可以成为奇观的巨型建筑，没准他们会进行一场人类历史上罕见的盖楼竞赛，只可惜他们彼此葬送了对方的建筑梦想。

伟大人物对伟大建筑的热爱是一致的。1950年代，就在苏联发起对新古典主义批判之际，新生的人民中国已经领会建造宏伟建筑的必要性。天安门广场经两次大规模扩建，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广场之一，也成为培育下一代爱国思想和传播社会主义理念的政治空间。

1958年，为了翌年的建政十周年大庆，包括人民大会堂在内的“十大建筑”开始动工。

当时还没有完全领悟建筑的政治意图的建筑学家梁思成，在周恩来面前批评人民大会堂的设计方案，认为人在空洞的空间中会感到渺小和孤立，就像一滴水被投进海洋。后来，设计者赵冬日在为自己辩护时，引用了周恩来对此争议的评语：“周总理说：‘我们站在天底下不觉得天高，站在海边不觉得水远’。”

最终，十个月完工的大会堂高达46.5米，比旧天安门城楼高出13.5米，建筑面积达到171800平方米，比故宫建筑群还大出近2万平方米（近三个足球场、二分之一个太和殿）。

图说：人民大会堂。

由于大跃进导致全面经济紧张，十大建筑并未全部按原来规模建造，譬如大会堂对面的革命博物馆为了节省材料，又不显得规模变小，只好把门廊造得很大，里面缩进去了一截。随后的经济困难和文革，使得中国在改革开放前，除了那十大建筑，几乎再无可以展示面貌的建筑。

社会主义国家中，拥有伟大领袖的国家并不多。匈牙利、波兰、东德、捷克、保加利亚等国的领袖受苏联老大哥影响甚深，自然缺乏修建宏大建筑的领袖气魄。领袖拥有崇高威望的国家，除中国和朝鲜外，只有南斯拉夫和阿尔巴尼亚。

只是南斯拉夫共产主义者联盟总书记铁托知道人民很崇拜他，也特别崇拜自己，他对大型建筑缺乏热心，爱好为自己修建各式各样的别墅和隐蔽的行宫。同时，他还特别喜欢修建各种怀念游击队的纪念碑，这些纪念碑看上去造型都特别前卫，被认为是野兽派。

图说：铁托的“野兽派”纪念碑。

阿尔巴尼亚劳动党总书记霍查执掌权力四十多年，拥有无与伦比的威望，与苏联闹翻后，一直有中国大力支援。他虽然有条件修建大型建筑，但他更热爱碉堡，在他的努力下，阿尔巴尼亚获得了“碉堡之国”的美誉，几乎每个阿尔巴尼亚家庭都可分得一个。

1970年代中期，保加利亚领导人日夫科夫开始真正成为领袖后，保加利亚也具备了修建大型建筑的条件。由于保加利亚的人口和经济规模都无法与罗马尼亚相比，日夫科夫的建筑雄心也相应小得多，但还是为后世留下了外形如同飞碟一般奇特的布兹卢德扎纪念碑。

图说：布兹卢德扎纪念碑。

在东方阵营之外，也曾出现过一位热爱修造大型建筑的人物，他就是伊朗巴列维王朝的末代君主。他虽然不像社会主义国家领袖那样拥有无上威望和权力，但却有的是钱，在伊朗革命前的最后十多年里，伊朗就如今天的中国和迪拜一样，吸引了全世界最优秀的建筑设计师，各种最前卫的宏大建筑都出现在伊朗。

但最有雄心的，还是朝鲜。在凯旋门等公共建筑上力压老牌西方列强一头后，朝鲜更决心在商用建筑上压倒美国，1987年，当时会成为世界最高饭店的平壤柳京饭店破土动工。只是历史发生了剧烈的转折，朝鲜虽然继续诞生太阳一级的领袖，但却永久性地丧失了建造超大建筑的能力。柳京饭店成了世界最大的烂尾楼。

东方不亮西方亮，太阳并不只出在朝鲜一家。1985年，苏联时代就执掌了土库曼斯坦大权的尼亚佐夫，在苏联解体后，上升为土库曼斯坦的太阳。尼亚佐夫最偏爱的大型建筑是自己的塑像，他的塑像一般都是金色的，最著名一座位于首都阿什哈巴德市，100米高，四周各有360 级台阶，底座装有旋转装置——使他可以永远朝着太阳。土库曼斯坦是个伊斯兰国家，所以尼亚佐夫用来炫耀权力的公共建筑，最合适的是清真寺。中亚地区世界上古老壮丽清真寺最多的地方，但现在最壮丽的清真寺是尼亚佐夫建造的，全名 “土库曼斯坦之父的精神清真寺”，这座清真寺位于尼亚佐夫的家乡。

图说：尼亚佐夫的塑像。

说尼亚佐夫的清真寺最壮丽为时过早——尼亚佐夫2006年去世，他已不可能再建造更大的清真寺，而哈萨克斯坦的总统纳扎尔巴耶夫依然年富力强，虽然他1980年就开始掌握哈萨克斯坦的权力。每次都以高票连任总统的纳扎尔巴耶夫比尼亚佐夫谦逊得多，但哈萨克斯坦是个石油和天然气等矿产资源极为丰富的国家。

有伟大领袖同时又有钱，哈萨克斯坦也许是今天最有资格建造神奇建筑的国家。事实证明，纳扎尔巴耶夫总统并没有辜负他的历史使命，阿拉木图这个苏联人痕迹太重的首都被他认为不适合用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于是，首都被迁到了阿斯塔纳——这是一座全新的魔幻之城。

没错，“土库曼斯坦之父的精神清真寺”已被超越，屹立在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纳的努尔阿斯塔纳清真寺今天被认为是中亚最大的清真寺。但太阳下金光闪闪的努尔阿斯塔纳清真寺远远算不上阿斯塔纳的建筑地标，“可汗沙特尔”（Khan Shatyr）才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这个呈巨大帐篷形状的购物中心是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的创意，由英国福斯特建筑师事务所设计完成的。

图说：努尔阿斯塔纳清真寺。

图说：“可汗沙特尔”（Khan Shatyr）才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

原本，委内瑞拉的查韦斯也有可能像纳扎尔巴耶夫一样成为留下许多宏伟建筑的伟大人物，委内瑞拉有的是石油，查韦斯有成为强人的潜力，但查韦斯之下的加拉加斯是世界枪战之都，可惜天不假年，他还没来得及有效治理这个国家，更来不及盖大型建筑。

能像当年的埃及法老一样，尽情修建巨型建筑的，今天也许只有哈萨克斯坦了。是的，阿斯塔纳市甚至已有了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它虽然体量上远不如胡夫金字塔，但高度却是巴黎那座玻璃金字塔的三倍。据说，修建这座金字塔是总统的女儿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