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行军

在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来临之际，让我想起1979年那玚自卫反击作战，我怀念牺牲的战友，也忘不了1979年2月，那次乘坐军列开赴前线的经历。

1979年2月15日，我所在的54军160师478团，奉上级命令从河南卫辉市火车站出发，开赴广西前线。那时国家的经济还很困难，安排我们乘坐闷罐车，车厢里没水没电，也没有厕所，地上铺着粗席子，我们就坐在或睡在席子上,渴了就喝几口军用水壶里的冷水。几个月的临战训练，我们天天泥里滚雪里爬，现在有吃有喝不训练，还可以打扑克看风景，战士们不仅没有感觉到艰苦，反而觉得非常满足。

出征那天，上级没有组织欢送仪式，站台上，没有标语，没有红旗，也没有欢送的人群，只有为数不多的军人家属拖儿带女前来送行，我们指导员的爱人抱着二岁的儿子也来了。战前动员的日子里，指导员给我们做动员时像吃了兴奋剂，慷慨激昂，今天我却发现他精神不太好，眼睛还有点发红，知情人悄悄告诉我，昨天晚上指导员和他爱人偷偷地哭到半夜。当时我年轻不懂事，还误认为指导员是两面派，现在我也是有儿孙的人了，才理解指导员当年有多难。一边他是丈夫和父亲，面对妻儿的眼泪，想到自己可能流血牺牲，他也会伤心也会流泪；一边他又是指导员，要鼓舞战士们的士气，带出一支铁打的队伍，他又不能在战士面前暴露儿女情长。在我们登车过程中，显的有些悲壮，面对生死离别，没有一个军人家属哭泣，他们静静地站在远处，用忧郁深情的目光，目送我们登车，目送军列远去，期盼亲人平安凯。　

在我们车厢里，有一位身材高大帅气的战友值得一提，他就是我们张志信师长的独生子张力，时年21岁。出发前团领导有意把老首长的儿子安排在安全的地方，张师长和张力都不同意，张师长说：“不能因为我是师长，儿子就可以搞特殊，就让他留在一线连队吧！”战争是残酷的，谁也没有想到张力的运气这么差，出国仅四天就牺牲在越南的丛林中。师指挥所里，张师长看着儿子牺牲的电报，足足怔了三分钟，才缓缓地说：“我儿子死的光荣。”回国后，张师长无法面对老伴，军、师、团领导只好陪着张师长回家，老伴撕心裂肺的哭声和老嫂子的呼喊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流下了眼泪。你看过催人泪下的电影《高山下的花环》吗？雷军长和小北京的原型，就是张志信师长和他的儿子张力。一个师长，儿子在自已手下当兵，只要他不明确反对，孩子就能安排在安全的地方，为了给部队做表率，张师长坚持让儿留在一线连队，儿子不幸血洒疆场。

当年火车速度很慢，军列又是加班车，为避让其他火车经常停车，有时一停就是一、二个小时，部队要下车吃饭，每天军列还要在兵站停几次，所以军列从河南卫辉市到广西前线走了三、四天。第二天，军列到达湖北咸宁车站，七班副不知为什么，赶紧到车门前四下张望，军列只停留了几分钟，又缓缓起动，突然七班副大喊：“娘！我在这里。”站台上一位老大妈听到喊声，拼命地追赶已起动的军列，嘴里还不停地呼喊着“儿呀!娘看见你了！看见你了！”军列渐渐走远了，大妈的身影也渐渐模糊。听战友们说，七班副家里很穷，那时战士的津贴费每月仅有六、七块钱，母亲因缺钱战前不能到部队探望儿子，又非常想见儿子，所以他们才书信相约在家乡车站相见一面，那时还没有手机，因不知道儿子经过的具体时间，大妈在火车站找儿子已有几天几夜了。

我们班长是连队公认的干部苗子，军事技术好，吃苦耐劳，为人厚道，在火车上他把靠近车门，风大的铺位留给自己，上车第二天他就开始发烧，反反复复始终不退，个别人对他说三道四，他难过地对我说：“我不怕死，关键时候我的身体不争气！”班长和我们一起到了越南境内，下车徒步行军前班长已十分虚弱，我问连队干部该怎么办？没有答复，我就自作主张把班长丢在了回国的汽车上。这事没有影响我战后立功提干，指导员后来对我说：“全团病号不是他一个，五连一个兵甚至病死在战场，当时这个口子不敢开。” 　2月17日，广播里传来自卫反击战开始的消息，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战争真的爆发了，要打仗要死人了，虽然战前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我还是有些恐慌，大部分战士心情也很紧张，车厢里一时安静了许多。政治机关发现这个问题后，及时通知各车厢组织战士唱军歌，开展多种形式的文艺活动，不一会“送战友踏征程”；“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风烟滚滚唱英雄”等歌曲此起彼伏，歌词好象就是给我们写的，我们越唱越动情。自卫反击战开始的消息传开后，沿途群众对我们更加热情，在一次短暂停车时，我把几封没有贴邮票的信和钱交给一位素不相识的铁路工人代邮，这位工人只要信拒收钱。还有很多人向我们招手，有的人还向我们行军礼，我挤在车门前，也自豪地向他们招手，此时我感到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英雄感。在南宁火车站，我们前往兵站吃饭时，部队领导决定，破例携带轻武器，绕道走大街，大街上围观群众很多，大战将至，面对祖国人民，我们特别激动，战士们手持冲锋枪、火箭筒和上了刺刀的步枪，激情爆发，士气高昂，大家使出浑身力气，把军歌唱的更加嘹亮，把一、二、三、四的口号喊的震天动地，引来围观群众阵阵掌声。

军列行驶在广西境内，我依靠在车门前，车外和平秀美的景色在我眼前不停地切换，奇异秀美的山峰，清澈碧绿的河流，含苞欲放的山花，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我又把目光转到车内，车内充满大战前的气息，战友们有的在促膝谈心，交流思想；有的在擦拭武器，整理装具；还有的在抓紧最后时间写着什么？也许是家信，入党申请书，也许是遗书，大家都明白，宁静的时间不多了，一、二个小时后，军列就将到达前线，迎接我们的将是血与火的战斗……
 
注明：作者在自卫反击战中荣立三等功